2018年beat365馬克思主義理論研究突出貢獻獎獲得者系列專題——與經典為伴,讓學術直擊現實:陳培永老師訪談

 
 
 

陳培永,哲學博士、博士後,beat365官方网站研究員、副教授、博士生導師。馬克思主義理論研究和建設工程首席專家。主持國家社科基金項目1項、省部級課題3項,共同主持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1項。在《哲學研究》《馬克思主義研究》《哲學動态》《馬克思主義與現實》《人民日報》等省級以上報刊發表學術論文100餘篇。出版專著有《什麼是人民、階級及其他——以馬克思的名義》《當代中國馬克思主義為什麼是對的》《中國改革大邏輯》《黨性是什麼》《<共産黨宣言>的新時代闡釋——重解核心關鍵詞》《福柯的生命政治學圖繪》《大衆的語法——國外自治主義馬克思主義的政治主體建構學》7本,以及《資本的秘密》《讀懂社會的方法》《社會主義的哲思》《共産主義的原貌》《哲學的宣言》《思維的法則》《認識的智慧》《女性的星空》《解放的圖景》《改革的邏輯》等“經典悅讀系列叢書”10本。電視理論節目《社會主義有點潮》(6集,湖南衛視、中國教育電視台)、《馬克思與新時代》(4集,廣西衛視、中國教育電視台)主講嘉賓、主要撰稿人。

 
 

Q1

李茹佳(beat365官方网站2016級馬克思主義中國化專業博士生):今天非常榮幸,能對陳老師進行一次專訪,也非常感謝陳老師在百忙之中撥冗莅臨。其實,我也是帶着許多同學的問題來的,大家都希望能借此機會,挖掘陳老師治學的寶藏。

第一個問題,請問陳老師,您在讀研究生時,主要研究西方政治哲學、後現代主義政治哲學,為什麼後來轉向了馬克思主義理論研究?您怎麼總結自己的學術曆程?

陳培永:我有時候開玩笑地說,這是陰差陽錯。我大學的時候,第一志願填的是中文系,調劑到政法系,學的是思想政治教育專業,當時也不知道這個專業能幹什麼。研究生讀政治學,老師第一次見我們時,告訴我們“要與經典為伴”,這句話深深影響了我。第一本對我影響最大的經典是馬基亞維利的《君主論》,看完之後寫了我人生的第一篇文章,叫《政治權力、政治權術與政治道德——重讀馬基雅維利的<君主論>》。當時覺得非常有意思,因為我從來沒有深入思考過這樣的問題。通過讀經典,給我帶來很大的啟發。之後我在課堂上受到啟發,寫了《政治哲學意義上的個人主義》,竟然被人大複印資料《倫理學》轉載了,這給了我很大的信心。碩士畢業論文我寫了《現代性桎梏的消解——後現代主義政治哲學研究》,涉及福柯、鮑德裡亞、德裡達、德勒茲等等後現代哲學家,還獲得了江蘇省優秀碩士論文。

博士期間,我學的是馬克思主義哲學,主要研究國外馬克思主義。我開始看一些西方馬克思主義的書,發現很多西方馬克思主義的大師級人物,都是從馬克思那裡找到了靈感和理論的依據。馬克思的重要性越來越凸顯出來了。比如福柯,我現在一直在講福柯的微觀權力理論,從一定意義上來講,和馬克思的資本批判有很緊密的關系。我覺得,福柯是對馬克思的另外一種緻敬。從西方政治學到西方馬克思主義,是很通的一條路,沒有任何的斷裂感。這就逼着我在博士畢業之後,工作的時候,進入到馬克思主義經典著作研究中。

對馬克思主義經典文本的研究,始于那套“經典悅讀”系列叢書,算是我的成名作。這套書對我個人來講,使我堅定了搞馬克思主義專業的信念。因為我發現了馬克思非常多的寶藏,我覺得他能夠讓我整體性地看這個社會,看得更加清晰和透徹。所以,如果真正讀懂馬克思主義,我們會對現代社會的很多問題和現象有獨到的分析和見解。第二個方面,通過這套書,我找到了一個閱讀馬克思、研究馬克思主義的獨特方式。這套書不是導讀,是在馬克思、恩格斯、毛澤東、鄧小平經典著作基礎上,進行邏輯的重構。每一本書都試圖回應一個現代的問題。比如《女性的星空》,就講男女兩性的關系的問題,而《讀懂社會的方法》是講馬克思怎麼去分析社會,等等。每一本書雖然都立足于經典文本,但主要是回答現在的問題。這讓我覺得找到了方法和竅門,從必然性中找到了自由的感覺。後來,我更多的不是聚焦文本,而且回應一些現實的問題,包括到底什麼是黨性,到底什麼是當代中國馬克思主義,到底什麼是人民、階級,等等,都是回應現實的困惑。這基本上是我研究的一個整體的思路和框架,就是這麼一步一步地走到現在的。

Q2

李茹佳:謝謝陳老師。您作為一名青年學者,著作量卻非常驚人,請問您做學問的秘訣是什麼?為什麼能夠筆耕不辍?對于寫作有什麼訣竅?

陳培永:我好多次被問過這個問題,有一次一位老師問我,除了勤奮,還有其他什麼東西?我當時告訴他,除了勤奮,就沒有其他什麼東西了。無論大家同意不同意我的觀點,如何看待我出這麼多書,我都想利用這個機會告訴大家,這都是我勤奮的結晶。

當然,光有勤奮是不行的,還是有方法和技巧。我的一個很大的方法和技巧,就是我會在同一個時間段,同時想幾個問題,而絕不隻想一個問題。大家可能覺得我寫的題材是不一樣的,題材是很大,但都是相通的。比如說《當代中國馬克思主義為什麼是對的?》和《中國改革大邏輯》,實際上都是回應改革開放40年進程中的問題,基本上是在同時寫的。《當代》一書是回應理論的進展,《改革》一書是回應這40年在實踐方面的問題。你在研究一個領域的時候,不能隻寫一篇論文,應該幾篇論文同時寫。對同一個題材同時搞幾個研究,既能夠相互的促進理解,又能夠讓你的産量上去。

要學會一種思維方法,就是經常去問:某某概念到底是什麼意思?比如大家經常講黨性,你就應該問,到底什麼是黨性?大家經常講人民、階級、無産階級,你就要追根究底。我經常講我們要“出淤泥而不染”,淤泥就是指這個社會上大家各種各樣圍繞着這個話題産生的聲音,而我們要對這個話題進行一個深刻的哲學的回答。我把它稱為“出淤泥而不染”。研究者的任務就是把熟知的問題變成真知。所以,寫一篇好的文章,要給自己提出來幾個問題,這篇文章就是回答這幾個問題。頭腦裡面一定要先有一個困惑,或者問題,然後把它列出來,慢慢去回應它,填充它,作品就會不斷地呈現。

我也是經過一個磨練的過程的。我搞西方政治哲學,直到西方馬克主義時,也追求句子要長長的,覺得像學問。後來我越來越感覺到,雖然很像學問,但是沒有幾個人看。寫一篇文章,最重要的還是要找到讀者,特别是像我的很多書都是要去影響大衆的,就更加要聚焦問題,注意問題導向。大家願意去讀我的一些書和文章,就是因為有很強大的現實維度。寫一篇好的文章,我覺得永遠都是問題導向,要回應現在的問題,現在社會上人們的困惑。

另外,一篇好的學術論文一定要打破教科書式的寫作方法與思維方法。很多對經典的解讀成了一種固定結構,先講時代背景,接着主要内容,接着當代價值。這是一個教科書式的寫作風格。它放在教科書裡面是可以的,但作為一篇學術論文,就完全不對了。因為經典已經被大家導讀了好多遍了,你的創新性在什麼地方?要根據你自己的邏輯進行重構。比如說我為什麼要根據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這本著作,寫《女性的星空》?就是回應四個大家很關心的問題,第一,女性到底今天處于不處于從屬地位?第二,女性為什麼會處于這種地位?第三,女性應該争取什麼樣的前景?第四,女性應該采取什麼樣的行動?這就是我對這本經典的邏輯重構。這是讀經典寫文章的正确思路。

Q3

李茹佳:謝謝陳老師,關于做學問的秘訣,還有一個重要方面,就是讀書的問題。對于剛剛從事馬克思主義研究的碩士、博士研究生,面對浩如煙海的學術著作,請問陳老師,我們該讀什麼樣的書?怎麼讀書?尤其是應該如何解讀經典?

陳培永:這是一個很重要的問題。讀書無外乎是讀什麼書和怎麼讀書兩個話題。讀什麼書?肯定是讀經典著作。要避免一些原理性的發展史之類的書,這些可以在課堂上獲得,你自己選擇讀的書必須得是經典著作。但并不是所有的都值得去讀,經典著作太多了。所以,我向大家提倡功利性地去選擇書。你要從事這方面的研究,你才去讀這方面的書。不要習慣性地什麼書都讀一讀,這樣你每一本書都記不住,每一本書都沒有得到靈感和啟發。要有自己讀書的主線,不管老師再給你推薦書單,你都不能夠動搖你讀的那本書。

還有,我非常反對讀書的時候,追求把書的來龍去脈、框架結構完全讀懂。真正按照這種方式去讀一本經典,你可能花費兩三年的時間,最後還是沒有吃透。我經常提的方法是,你隻要讀到一段話,對你的靈感特别有啟發,就用你的話把這一段話寫出來。300字你要改成1000字,然後寫成2000字。不是為了讀這本書而讀這本書,而是為了從這本書裡的某些段落,提煉出你的想法和觀點。這個就是思維的反轉。這樣你會發現所讀的書和讀懂的書很多。我讀的書并不多,但是我能夠很快消化吸收,因為我是根據現在正在研究的選題去選擇。比如我在寫《中國改革大邏輯》時,我選擇關于改革方面我認為重要的著作,最後把書消化了,自己的東西也寫出來了。

第二,讀書,尤其是讀我們哲學社會科學類的書,一定要記住一點,不是為了讀懂這本書,而是為了讀懂我們的時代、社會和人生。這也是我多年思考的一個問題。要實現一個轉變,就是萬物為我所用。這個思考其實來自于我對馬克思的《政治經濟學批判序言》的研讀。一開始,馬克思很明确地講,我所研究的對象是當時的資産階級經濟制度、生産關系。我們讀馬克思這本書,首先也要明确我們的對象是什麼。第一不是馬克思的作品,第二也不是馬克思所立足的對象,不是當時的資産階級生産關系。我們面對的對象,還是我們今天這個社會,要挖掘的問題是從馬克思的著作裡面來分析今天我們的社會。這才是對馬克思真正的學習和尊重。

我相信經典都是穿透時代的,能給我們提供一些方法論的啟迪。為什麼我們很多時候讀不懂海德格爾、黑格爾,因為我們永遠在他們的時代背景和思維框架裡,追求去解釋他們的邏輯是什麼樣的,成了一種學問。但恰恰忘了,我們要借助他們來去思考我們今天的問題。

Q4

李茹佳:陳老師,那您認為目前馬克思主義研究應該更注重哪些問題?

陳培永:我認為現在最主要的第一個工作,是立足時代去重解馬克思。20世紀90年代,學術界提出“回到馬克思”,具有非常重大的時代意義。因為我們原來受教科書式的馬克主義影響太深,竟然發現我們對馬克思本身的思想還很無知,所以回到馬克思是非常重要的。過了20多年,今天僅僅談回到馬克思是不夠的,需要一個對馬克思的重解。很多概念都需要根據這個時代,再進行一個重新的賦予、界定,才能讓它更加适應這個時代。我覺得這個問題是不能夠回避的。包括對革命、資本、階級、無産階級、資産階級的理解,等等,都需要一個重解的過程。在這個領域,青年的老師和學生們應該發揮更大的作用,才能讓馬克思主義真正對接這個時代。第二個我覺得應該做的工作,就是真正去回應今天中國乃至世界的重大基礎性理論問題和重大現實問題。比如說改革走向的問題、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特”在哪裡,等等,我們需要一個馬克思主義立場觀點和方法來進行分析,我們也需要在這個基礎上真正地去做理論的建構工作,去打造中國的自由論、正義論、民主論等。很多其他學科的專家學者,他們都對中國的走向發出了自己的聲音,我覺得馬克思主義學者需要突破學術圈真正走向社會,也要突破意識形态真正地打造思想。

Q5

李茹佳:走向社會的馬克思主義需要做到什麼?

陳培永:我現在有一個很重要的方法,就是不要動不動就講馬克思怎麼說,誰怎麼說,而是直接去回應這個現實問題。所以我在書裡删除了很多引用,我要讓大家知道馬克思主義的東西,并不代表一定要告訴你這是馬克思說的,他可能更容易去接受。還有從話語表達風格上,要尋求一種突破,不能是冷冰冰的,很高大上的,必須得接地氣。我追求我寫的文章和我說的話、我講的課,風格都是一緻的。不能我平時講話是一個樣,寫文章時一個樣,講課時又是一個樣。許多年輕的同學,我覺得你本來是挺可愛的,結果你講馬克思主義理論就自己高大上起來。講馬克思主義一定要有清新的風格。所以我原來提出了馬克思主義生活化。也包括我剛才講的打破寫作固有的邏輯結構,直接面對問題去寫作,而不是僅僅追求時代背景和理論基礎的理解,去回應這個社會的真實問題。

年輕的學者和同學要看到,馬克思主義的話題域是最廣泛的。隻要你寫得好,有價值,一定會有更多的人去看。你看其他任何一門哲學社會科學,它的話題都沒有我們搞馬克思主義的話題更有人氣。我們不能白白的放棄這些人氣。

Q6

李茹佳:謝謝老師,您本人在對現實發聲這方面,一直在積極探索。我們看您參加了很多講馬克思主義的電視節目,您的公衆号“非菩提者”有大批的訂閱量,您自己也有很多的粉絲,可能有很多人對您抱着很大的期待。我想請問一下您現在是怎麼看待自己的生活狀态的?未來有沒有什麼新的學術規劃和想法?

陳培永:我現在的生活就是比較累,每天都像一場戰争。我做公衆号、電視節目,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我想把我的職業變成一個事業。如果我僅僅從職業的角度來理解馬克思主義,我可能已經不需要再去到社會上去做一些節目了。但是我覺得馬克主義應該是一個事業,我應該讓更多的人去感受到馬克思主義理論本身的魅力和價值,我要讓大家改變對馬克思主義的刻闆印象,所以我做了一些這方面的工作。

說實話,确實會有一些人不滿。他們會覺得學者應該在學術界幹自己的事。這就涉及我們對馬克主義真正的理解。現在我基本上做到一點,不怕别人對我的一些觀點、一些書的指責,甚至我也不怕有些人講有數量沒質量。至少我寫的東西,包括我講的東西,都是我的東西,都是我自己思考的結果。所以我也要打破有數量沒質量的魔咒,我要寫每一本書,都完成對自我的一個超越。因為我深深懂得一個道理,就是獲取名聲難,保全名聲更難。這就給我自己無形中增加一份壓力。

我到其他地方講學,都會有一些人拿着書讓我去簽字,跟我合影,我覺得這根本不是我個人的魅力,而是真正的馬克思主義理論本身的魅力。我們如果把馬克主義搞活了,它一定能夠解決很多人的困惑,煥發更大的魅力。我經常收到一些人時不時發來的消息,說看了我的哪本書,談自己的感受和想法。每每這個時候,我才是最高興的。但到我要寫新的書的時候,我又重新陷入到生活的窘境,因為又要超越自己,又要去寫出新的觀點和想法。很難有一本書是一氣呵成的,往往都是經曆敲桌子打闆凳,抓耳撓腮的過程才能寫出來。做學問真得很不容易。我寫的東西很少引用,現在基本上都用我的話來講,這是一個很艱難的過程。所以我希望更多人能夠去理解我現在做的事情

對于未來的規劃,我肯定要更加地追求現實問題導向,更加地去回應現實問題。比如說我現在要在馬克思主義法哲學的理論裡,重新闡釋法律與階級、正義和革命的關系問題,法律的消亡怎麼理解等等。現在需要法治建設,而馬克思在他當時的曆史階段,确實不斷表達出對法律的批判。所以怎樣把這種批判性邏輯轉化成一種建設性邏輯,是我所追求的。第二,我要對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這個基本概念進行考證,來回應一些人對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問題的困惑。還有,我想研究到底怎麼理解當代中國的新自由主義。馬克思主義在中國現在最直接的對手應該是新自由主義,我們要看到它好在哪,壞在哪,做到知己知彼,百戰不殆,而不是一味地批判。我也是多年所形成的一個想法,就是做這件事情,你一定要知道你的對手是很厲害的,你本身才能更厲害。這隻是個别的一些想法,不一定能夠完成。

Q7

李茹佳:謝謝老師。在課上我們聽到您談關于人生、社會的理解,印象非常深刻。采訪的最後,請您對還在堅守自己的理想,或者正在尋找理想的人,說幾句話吧。

陳培永:首先有一句話就是,有理想,并不總是騙人的。很多人總覺得這個社會是一個沒有理想的時代,或者說大家都沒有理想,讓自己有理想是騙人的。實際上,我覺得很多人在自己的崗位和領域,都抱有着一定的理想,抱有一種情懷。年輕人應該在自己的領域中,在自己的學術研究中,漸漸地讓理想和情懷出現。我們會發現在電視上的歌手也會談他自己的音樂理想和抱負,反倒是我們搞馬克思主義的,搞哲學社會科學的很多人竟然沒有機會去談自己的理想和抱負。原來我常講,信仰都是在理性無法解決自己困惑的時候出現。當我們的理性開始懷疑一切的時候,最後一定要有堅定的東西在支撐自己,生活才能變得更好。所以我也經常講,當你不能确定“真”的時候,一定要選擇善和美。我們不能夠通過自己的理性不斷地打破善和美的東西,懷疑一切,然後把自己前路看得很黑暗,這都是你自己的假想。當我們沒辦法對社會和自己的未來有一個客觀的判斷的時候,我們一定要選擇善和美,這樣才能夠激勵我們的人生更加的豐富,社會取得更大的進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