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培永:重解馬克思的“資産階級”概念

 

 

重解馬克思的“資産階級”概念

陳培永

 
 
 

摘  要:經常被置于無産階級對立面的“資産階級”準确地講隻是大資産階級或資本家階級。如果企業主隻是客觀上作為資本的所有者,但并沒有成為體現資本意志的“人格化的資本”,那他就不是資本家,而可以稱之為“企業家”。資産階級必然滅亡,不是現實生活中哪些人必然滅亡,不能人為指認哪些人是資本家而宣布他們必将終結,它本質上意味着資本和雇傭勞動的關系,以及在這個生産關系基礎上導緻的社會不公、兩極分化問題的解決。在生産關系中作為資産階級成員的資本家擺脫一味追求價值增值、無止境地追逐财富,注重社會公益、社會效益和個人素質提升,可以說就是擺脫了資本的意志和屬性、具有企業家精神的企業家了。

 

關鍵詞:資産階級;資本家;企業主;企業家

 
 

在馬克思主義理論中,如果說無産階級、無産者、人民群衆是正面角色的話,那麼資産階級、資本家、資産者就是典型的反面角色。有些人也逐漸形成了一種根深蒂固的觀念,那就是資産階級就是通過剝削勞動力獲取剩餘價值的階級,資本家就是自己不用勞動、靠剝削工人為生的有錢人。令人尴尬的現實是,資本家在政治理論上是被批判的、被革命的對象,在現實生活中卻又被很多人對應為企業主、企業家、老闆。今天我們該如何理解資産階級、資本家、資産者?是否應該把它們看作過時的範疇從馬克思主義理論中去除?對這個問題的回答關涉到馬克思主義本身的現實性、說服力問題,應該立足于時代背景從學理上進行回應。

一、作為“資本家階級”的“資産階級”

面對已經變化的社會現實,有些人主張采取一了百了的做法,以後不要再提“資産階級”和“資本家”了,現在隻講“企業主”“企業家”或“老闆”就夠了。我們确實應該慎重使用,堅決反對扣帽子的做法,想當然地給哪些人貼上資本家的标簽,進行道德上的批判。這其實是馬克思“決不用玫瑰色描繪資本家和地主的面貌”[①]的本意,也是我們科學理解“資産階級”“資本家”範疇的基本前提。但也不能因為“企業家”等詞的使用,我們就否定“資産階級”或“資本家”範疇對剖析社會現象的意義,正确的态度應該是把握它們的原意,給予必要的重新解讀。

僅就理論上而言,對“資産階級”的界定實際上是很清晰的。恩格斯在《共産黨宣言》的注釋中明确寫道,“資産階級是指占有社會生産資料并使用雇傭勞動的現代資本家階級”[②]。這個概念可以分解為三個關鍵詞:第一個是“現代”,它說明資産階級是以機器大工業帶來的現代生産方式和交換方式變革的産物,它不同于前資本主義社會的商人、高利貸者,但它也不是憑空出現的,按《共産黨宣言》的描述,它是從中世紀的城關市民和獨立自營的小農中産生的市民社會階級。

第二個是“資本家階級”,它說明資産階級是由資本家構成的階級,資本家(包括産業資本家、商業資本家、金融資本家等)是資産階級的構成部分。值得發揮性解讀的是,資産階級和資本家階級應該是有區别的,并不是所有的資産階級成員都屬于資本家階級,資本家階級是比資産階級所指範圍更小的概念,它隻是資産階級的一部分。在馬克思、恩格斯的文本中可以發現,資産階級的構成部分是參差不齊的,一部分是工商業資産階級和金融資産階級,也就是大資産階級或資本家階級,一部分是小資産階級,主要指那些雇傭幾個人開咖啡店的、開餐館的、開酒店的小商人、小店主、小手工作坊主等等,他們并不能算作資本家。現代資産階級其實是指大資産階級,并不包括小資産階級,經常被置于無産階級對立面的“資産階級”準确地講隻是大資産階級或資本家階級,小資産階級并不構成無産階級的對立面。

第三個是“占有生産資料并使用雇傭勞動”。占有生産資料和使用雇傭勞動是資産階級的本質屬性,而且同時符合才能叫資産階級。這就排除了兩種人:一種是有生産資料但主要依靠個人勞動、不使用雇傭勞動或者極少使用雇傭勞動的,比如小資産階級和自主經營的農民,一種是沒有自己的生産資料但支配使用雇傭勞動的,比如公司經理、管理者。他們不是嚴格意義上的資産階級,而是兼具了資産階級和無産階級的特質,在馬克思、恩格斯看來屬于“中間階級”。

資産階級在今天還被說成是有雄厚資金的、有大量财富的階級,這确實符合一定的經驗現實,但這不是資産階級的本質屬性。有财産的人不僅僅是資産階級,并不是所有的資産階級成員都有雄厚資金,财産多少隻可以作為參考标準不能作為根本标準,所以“有産者”的說法可以在口語中或者說特定語境下使用而不适合嚴謹的理論中使用。另一個需要厘清的問題是,在界定資産階級時,強調自己不勞動、依靠剝削雇傭勞動、榨取剩餘價值為生,實際上就已經人為地植入了政治和道德批判因素,從而就使這個概念失去了學術性和客觀性,并不利于我們科學把握資産階級、資本家概念。

理論梳理并不難,難的是對現實問題的回應。一旦回到現實生活中,用來分析今天社會的時候,“資産階級”“資本家”就會引起争議。最受關注的問題是,資産階級能否對應于現實生活中的企業主、企業家?企業主、企業家是不是就是資本家?這是一個敏感的問題。如果說“不是”,我們就很難說存在着資本家和資産階級了,我們就沒有了讨論的對象。如果說“是”,就意味着可能會将對資本家的批判轉嫁到對企業家的批判,就讓人産生企業家對社會貢獻再大也不能抹去它惡的本性的想法。

我們反對武斷的、粗暴的一一對應,不能拿生活中的企業主、企業家對應于資本家進行批判,而且還有必要做出更為明确的區分。馬克思曾指出:“作為資本家,他隻是人格化的資本。他的靈魂就是資本的靈魂。而資本隻有一種生活本能,這就是增殖自身,創造剩餘價值,用自己的不變部分即生産資料吮吸盡可能多的剩餘勞動。”[③]資本家是人格化的資本,資本家的靈魂是資本的靈魂,說明要成為資本家,必須具備客觀和主觀兩大标準:客觀上,依靠資本獲得收入,是資本的所有者,而且一定得是大資本的所有者(最典型的是金融資本家),“小民營企業主”“小老闆”根本達不到資本家的客觀标準;主觀性上,體現資本的意志,遵循投入更多、獲得更多、再投入更多、再獲得更多的循環以無限制地自我增值、不懈地追逐利潤、不斷地積累财富的資本邏輯,甚至為了價值增殖可以不惜付出一切代價。

一個企業主,符合主客觀條件才可以說是資本家。這就是說,并不是所有的企業主都是資本家,如果企業主在生産關系中隻是客觀上作為資本的所有者,但并沒有成為體現資本意志的“人格化的資本”,那他就不是資本家,我們就可以将其稱為“企業家”。有必要保留“資本家”這個概念的批判性,警示企業主不能淪落為一味追求價值增值的“資本家”,不能淪為“人格化、有意志和意識的資本”。要看到的是,在特定曆史階段比如資本原始積累階段,包括在馬克思、恩格斯生活的時代,資本家更具有普遍性,在今天這個時代其實則越來越少,這是曆史的進步。但我們不能說就不存在了,貪婪無度、奢侈揮霍的符合資本家标準的為富不仁的企業主、黑心老闆還是存在的,将這些人稱為企業家也玷污了企業家這個名詞。

另一個需要回應的問題是,資本家是否從事勞動?可能存在不勞動的資本家嗎?在現實生活中,确實很少有不從事勞動的人,純粹的食利者,天天揮霍度日,别人都為他打工,自己根本不需要做任何事情的人還是極少的。馬克思并沒有否認資本家也從事勞動,“資本家在生産過程中是作為勞動的管理者和指揮者(captain of industry)出現的,在這個意義上說,資本家在勞動過程本身中起着積極作用。但是隻要這些職能是産生于資本主義生産的特殊形式……那末,這種與剝削相結合的勞動(這種勞動也可以轉給經理)當然就與雇傭工人的勞動一樣,是一種加入産品價值的勞動,正如在奴隸制下奴隸監工的勞動,也必須和勞動者本人的勞動一樣給予報酬。”[④]資本家的收入因此有兩部分,一部分是資本的收益,一部分是通過勞動獲得的工資(同工人一樣)。資本家的勞動也産生價值,也應該得到相應的報酬,隻不過,這個時候,他不再作為資本家而存在,他依靠管理勞動和監督勞動獲得收入就不再是充當資本家的功能。

馬克思實際上給資本家留下了一個希望,那就是資本家也可以擺脫資本的意志,作為勞動者生産剩餘價值,而不是作為資本家榨取别人創造的剩餘價值。就此理解,今天的企業主、企業家也從事勞動,但從事的不是雇傭勞動,而是對勞動的管理、指揮、統籌等(也可以交給職業經理人),我們不能否認這種勞動的價值,不能否認這種勞動所需要花費的時間和精力更多、更大,而且更具有風險性。

接下來的問題也就來了,既然在馬克思那裡,資本家不僅靠資本也靠勞動,也是“勞動者”,隻不過是特殊的勞動者,那資本家是否如同資本一樣,也隻是不可見的抽象範疇?資本與雇傭勞動、資本家與工人的對立還有意義嗎?

當然不能把資本家說成是完全抽象出來的、沒有具體所指的概念。在現代生産方式、生産關系中,我們能感受到資本家(作為資本的人格化)的具體存在,資本家是代表資本的一方,與代表勞動、管理、技術等要素的一方相區分。資本家與工人、資産階級與工人階級的關系,反映的正是資本和勞動要素的關系。階級一定是一種關系,隻要與代表雇傭勞動的人格化的工人階級放在一起,就能很容易地判斷出資産階級的客觀存在。一定得理解這種生産關系的存在的意義,資産階級和無産階級都是因為對方才有意義,才存在。離開生産關系、階級關系,說一些人是資産階級、資本家是沒有意義的。比如在政治領域,所有的人都隻是作為公民而存在,而并沒有階級之分。

而且,正像資本家離不開勞動一樣,工人階級不一定就不能利用資本來獲取收入。現在的工人除依靠工資外,也通過購票股票、證券參與資本分配。這說明,階級關系的主體之間是既對立又統一的關系,更多的企業主、企業家從事勞動和更多的工人分享資本的收益,恰恰反應的是階級之間對立性的弱化、同一性的增強,從一定意義上說也是階級矛盾逐步解決的表征。

馬克思的政治經濟學批判所使用的方法是從抽象到具體,抽象不能和具體一一對應,完美的抽象是用來呈現豐富的具體的。資本是抽象,是可見又不可見、可感覺而又超感覺的存在物,資本家其實也帶有一定的抽象性,馬克思正是通過商品、貨币、資本這些範疇以及衍生出來的資本家、勞動力這些範疇揭示了我們生活于其中的生産方式、生産關系、社會狀況,揭示了社會不公平的生産關系根源,這些看起來抽象的範疇恰恰提供了理解現代生産方式的鑰匙,展示了現代社會的豐富的具體。

二、客觀審視資産階級的“功”與“過”

受近代以來中國革命客觀曆史進程的影響,資本、資本家、資産階級、資本主義一直是作為批判對象出現的。對資本就是要批判,對資産階級就不應該縱容,西方國家再怎麼變革也改變不了它的資本主義本性,這些觀念根深蒂固的存在。在改革開放的大背景下,人們對資本、市場的理解已經發生了很大改變,但對資産階級、資本家本性惡的印象始終沒能從根本上改觀,一些人根本不能客觀承認資産階級在曆史上所扮演的進步角色,甚至總是帶着有色眼鏡去看企業主、企業家在市場經濟、中國社會中起到的作用。

還有與之相對的另一種觀念,認為“人人都是資本家”,企業家是市場經濟的靈魂,是市場經濟的完美主體,似乎所有企業主都是企業家,都是這個時代的人格模範,這種觀念明顯是受新自由主義傳統的影響,西方新自由主義者哈耶克早就坦率和直接地寫道:“如果我們問,那些被稱作資本家的人,人們最應該把什麼東西歸功于他們的道德實踐,答案是:人們的生存。社會主義者認為,所以存在着無産階級,是因為一些原本能夠維持自己生存的群體受到了剝削,這種解釋純屬天方夜譚。如果沒有另一些人為其提供維持生活的手段,構成現在無産者的大部分人根本就不可能存在。”[⑤]沿襲哈耶克認為資本家給了無産者生存下去希望的論述,中國新自由主義強調的是依靠完全的自由市場和理想人格化身的企業家,就能給中國社會帶來光明。

為資産階級歌功頌德的做法和完全否定資産階級的觀點一樣,在現實中實際上是經不起檢驗的,但在意識形态和思想觀念上,兩種觀點卻都能夠大行其道。我們有必要重新回顧馬克思、恩格斯對待資産階級、資本家的态度。資産階并沒有被完全否定,資本家也沒有被從道德上直接抹殺,馬克思、恩格斯對資本、資本家、資産階級、資本主義的批判是建立在承認其推進曆史進步的前提下的。僅從意識形态的角度對其進行一味批判,隻去指責資産階級的過錯,不消除對資本、資本家的意識形态和道德的偏見,會讓馬克思主義理論受到極其嚴重的誤解,會阻礙我們看清楚人類社會曆史發展的客觀進程。有所保留地為資産階級、資本家正名因此是有必要的。

在《共産黨宣言》中,馬克思、恩格斯強調,資産階級在曆史上曾經起過非常革命的作用,它第一個證明了人的活動能夠取得什麼樣的成就,帶來了人類社會發展史的奇迹,尤其在是生産力方面,“資産階級在它的不到一百年的階級統治中所創造的生産力,比過去一切世代創造的全部生産力還要多,還要大”[⑥]。生産力的發展又帶來了社會的全面革新,實現了對生産工具、生産關系,進而對全部社會關系的改造。資産階級終結了以宗教或神秘化方式來維系的政治權力統治,戰勝了“由宗教幻想和政治幻想掩蓋着的剝削”,“無情地斬斷了把人們束縛于天然尊長的形形色色的封建羁絆”。資産階級帶來了自由貿易、自由買賣,不斷擴大産品銷路的需要推動了世界市場、也就是今天所說的全球化的出現。資産階級所取得的這些方面的成績是不能否認的,而且有些方面還是今天很多國家需要繼續努力的方向,比如保障人們的各種政治權利,比如不用強權過度幹預市場,比如引入資本運作發展生産力,等等。

問題在于,資産階級把醫生、律師、教士、詩人和學者變成了它出錢招雇的雇傭勞動者,抹去了一切向來受人尊崇和令人敬畏的職業的神聖光環,它把人與人的關系變成赤裸裸的利害關系,變成了冷酷無情的交易關系,它撕下了罩在家庭關系上的溫情脈脈的面紗,甚至把家庭關系也變成純粹的金錢關系,等等。人作為商品而存在,人的尊嚴變成交換價值,人與人的關系由物與物的關系所支配。人被資本所俘獲,資本不是服務于人的生活,反倒是人變成了服務于資本擴張的人。資産階級促使人類社會進入到資本成為主體、抽象成為統治的階段,資産階級其實并不是社會的主宰者,資本才是主宰者。資本本來隻是人在生産過程中創造出來服務于人的工具,但它一旦生成,成為“死勞動”,就成為了支配人的活勞動的力量。資本就像從潘多拉魔盒中被釋放出來的魔鬼一樣,一旦被放出來就再也無法控制。

每個人在這種社會關系下都是無能為力的。并不是每個人都想成為資本家,但在沒有辦法改變的不合理、不公平的生産關系下,現實生活中的人肯定會選擇占據優勢的這一頭。然而,隻要存在着這種不合理、不公平的關系,每個人都不會獨善其身。正如今天的企業主、企業家并不總是享受安逸的生活,他們有時比工人還要艱辛,經常面臨着被市場淘汰的結局,也很難決定自己的命運。馬克思早就指出了,資産階級同樣處于異化狀态,隻是沒有感受到異化而已,馬克思也講到,不是隻有資本家對工人的剝削,資本家之間也産生剝削,“這種财産也是由貨币資本家提供給産業資本家支配的,并且為此貨币資本家也剝削産業資本家”[⑦]。資産階級本身也是異化的、也存在剝削,說明的恰恰是整個社會處在不受任何人控制的狀況。

更加失控的表現是,以資為本的邏輯會不斷激發出人們對以價值(貨币)、符号為表現形式的财富的需要,最終會給土地、環境、資源這些人類社會的真正财富帶來破壞,它很可能會把人類社會帶到無法解決的生态困境中。如果說資産階級革命所推翻的封建社會隻存在人與人的對抗的問題,那麼資産階級不僅沒有解決人與人的對抗,還帶來了人與自然的對抗、人對自然的剝奪。封建社會不會給人帶來生存危機,資本邏輯主導的社會卻有這個可能。這一方面馬克思、恩格斯沒有給予系統的闡述,隻是講到了人與自然的對抗、自然對人的報複,但從他們的文本中,結合今天的生态困境,我們很容易就能夠讀出這一點。

三、資産階級和資本家的未來命運如何?

對于資産階級,《共産黨宣言》給出的結論是:“資産階級的滅亡和無産階級的勝利是同樣不可避免的。”[⑧]“資産階級的滅亡不可避免”,“要剝奪資産者”,“通過革命推翻資産階級統治”等,這樣的表述方式,在階級壓迫、階級剝削嚴重的革命時期不會産生任何問題,而且對于激發被壓迫階級實現社會變革有着積極的推進作用。但在今天的社會背景下,如此理解會給人以激進之印象,讓人覺得這個判斷隻停留在理論層面而在現實社會中并沒有多大意義,我們需要深度追問,馬克思、恩格斯講的資産階級滅亡究竟是誰的滅亡?以什麼樣的方式滅亡?滅亡之後将是什麼樣的狀況?

我們首先應否定一種觀念,那就是把資産階級認定為是哪些人,把資産階級的滅亡理解成就是要消滅資本家,要革這些人的命,宣布這些人沒有什麼好的結局,現在沒辦法但以後一定要将這些人打倒。馬克思因此就變成了永遠在鼓動一部分人與一部分人之間鬥争的暴力革命家,馬克思的理論也似乎為一些人的仇富心理提供了正當性證明。如果一味這樣去理解馬克思、馬克思主義,那人們自然也就會分成兩部分,一部分人為勞動者的生活抱不平,站在底層民衆的立場上痛罵資本家天生貪婪,而且改變不了這種本性;一部分人則為企業主、企業家進行論證,強調他們在組織生産中的主導作用,而且他們付出了更艱辛的勞動,幹了普通工人沒有能力幹的工作,而且時刻承受着風險。結局隻能是增加社會的對立和仇恨,帶來社會不穩定。

資本家、資産階級是生産方式、生産關系的産物。資産階級必然滅亡,滅亡的不是哪些人,而是人的階級屬性,是資産階級生産關系、社會關系,以及維系這種關系的資産階級制度。在1882俄文版序言中,馬克思恩格斯明确地指明了《共産黨宣言》的任務是“宣告現代資産階級所有制必然滅亡”,消滅資産階級私有制不是要強力沒收哪些人的私有财産,而是消滅私有制下掩蓋的不公平關系,消滅少數人占有大多數人的社會化成果的不公平的社會關系。從根本上消滅了這種私有制關系,也才算真正地消滅了資産階級。無論是革命還是改革,如果隻是推翻了資産階級某些成員的統治,沒有最終終結這種生産關系的話,結果隻能是換一批人統治而根本沒有消滅資産階級關系本身。摧毀一些人的統治、革一些人的命容易,改變一種生産關系難、變革一種制度難。資産階級的滅亡本身意味着資本和雇傭勞動的關系,以及在這個生産關系基礎上導緻的社會不公、兩極分化問題的解決。資産階級的滅亡,也是資産階級和無産階級的共同消亡,是階級的消亡。資産階級是被消滅了,原來歸屬于資産階級的成員不會被消滅,反倒成為不被資本所俘獲的不再具有階級屬性的活生生的人。

資産階級滅亡,還說明資本主導的社會階段結束,人類社會進入到馬克思所講的社會主義社會、共産主義社會。還要厘清一種觀念,那就是根據資産階級必然滅亡、無産階級必然勝利,推論出資本主義必然滅亡、社會主義必然勝利,并進而推論出西方國家是資本主義,我們國家是社會主義,所以西方國家必然滅亡,中國必然勝利,而現在西方國家沒有滅亡反而在問題上不斷繁榮,就開始分析資本主義為什麼腐而不朽、垂而不死、衰而不亡、崩而不潰?

這種推理被很多人所接受,其實本身是有問題的,馬克思、恩格斯不可能預測出若幹年後哪些國家勝利、哪些國家失敗,他們也不可能否定西方國家本身改變資産階級生産關系、制度的可能性,而這種推斷卻認定西方國家是永恒的、靜止的資本主義或資産階級生産關系和制度,永遠不可能走向社會主義、共産主義。如果這種推論成立,馬克思、恩格斯對未來社會發展的預測就錯了,人類社會發展就不符合馬克思主義所揭示的客觀規律了。無論中西方國家,都會走出資本主導的曆史階段,進入到社會主義、共産主義社會階段,如果有所區别的話,那中國是有意識地進入,西方國家是無意識地進入。這才能證明馬克思、恩格斯所揭示的人類社會發展規律的科學性。

資産階級的滅亡是整個人類社會的發展走向,它标志着整個人類社會走出對抗的資産階級生産關系,“資産階級的生産關系是社會生産過程的最後一個對抗形式,這裡所說的對抗,不是指個人的對抗,而是指從個人的社會生活條件中生長出來的對抗;但是,在資産階級社會的胎胞裡發展的生産力,同時又創造着解決這種對抗的物質條件。因此,人類社會的史前時期就以這種社會形态而告終。”[⑨] 資産階級社會沒有進入到人類社會的曆史階段,還處于史前時期,馬克思的結論無疑振聾發聩,他所要表明的是,在這個階段起着決定性作用的并不是人,而是對象化的力量,人與人之間的關系還是對抗的關系,不是受人本身支配的關系。資産階級社會的滅亡意味着人類社會史前時期的終結,意味着人在繼承生産力發展、創造新的條件的基礎上,擺脫了以資本為主導的生産模式,擺脫了對抗性的生産關系、社會關系,走向真正的人們的美好意願能夠實現的社會。這絕不是中國一個國家的專利,而是世界各國、人類社會都必然要走向的社會。隻有這樣理解,馬克思主義才會是指引人類社會發展的科學理論。

代替資産階級社會的新社會的出現,不僅需要政治制度、社會制度的變革,還需要人本身的覺醒和觀念的改變。我們要說明的是,未來社會是每個人的自由而全面發展的社會,是整個人類獲得解放的社會,那麼資産階級的社會成員資本家是否有可能獲得解放?他們隻有被打倒、被剝奪财産的命運嗎?

對馬克思、恩格斯而言,一個人客觀上處于階級關系的某一端,處在某個階級之中,不一定他具有這個階級的屬性,他就代表這個階級的意志。《共産黨宣言》其實指出了這種現象,“正像過去貴族中有一部分人轉到資産階級上面一樣,現在資産階級中也有一部分人,特别是已經提高到能從理論上認識整個曆史運動的一部分資産階級思想家,轉到無産階級方面來了”[⑩]。在客觀生産關系中作為資産階級成員的資本家上也可以擺脫資産階級的身份,也可以擺脫資本的意志和屬性。作為資産階級成員的資本家也是人,也可以成為自由而全面發展的人。隻要他擺脫資本的意志,擺脫一味追求價值增值、無止境地追逐财富,不再見錢眼開、唯利是圖,而注重社會公益、社會效益和個人素質提升,他就不再是服從資本意志的人格化的資本,可以說他就是具有企業家精神的企業家了,也可以說就是馬克思所講的自由而全面發展的“人”了。

參考文獻

[①] 《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0頁。

[②] 《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31頁。

[③] 《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 5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269頁。

[④] 《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6卷Ⅲ),人民出版社1974年版,第550—551頁。

[⑤] [英]哈耶克:《緻命的自負》,馮克利等譯,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0年版,第150頁。

[⑥] 《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36頁。

[⑦] 《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7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75頁。

[⑧] 《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43頁。

[⑨] 《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92頁。

[⑩] 《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41頁。

 

此文原載《廣東社會科學》2018年第6期,發表時有改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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